湮沒在金戈鐵馬的傾世柔情

題記：去固鎮(zhèn)參加《2017安徽文學大講堂暨地方刊物主編聯(lián)席會議》，活動最后一項安排是實地參觀。借此機緣，我有幸與一群文化人一起去參觀了垓下古戰(zhàn)場，做了一次穿越時光的精神之旅，共赴那場驚天之戰(zhàn)，翻檢歷史褶皺里的血光與柔情。

我站在垓下廣袤的土地上舉目：天高云淡，秋陽給田地涂抹成金色，田間，農人正在忙碌收獲，金色的玉米堆在秋陽下閃爍著光澤。一派祥和的秋收圖景，給人幸福的安寧。

可是，當思緒沿著時光逆流而上至兩千二百年前，我看到那場驚天之戰(zhàn)，揚起的目光不由疼痛的抽搐。就在這塊土地之上，霸王被重兵所圍，已成困獸。他身跨烏騅，手持方天畫戟，率江東子弟往返沖殺卻重圍難破。此時，霸王城中，一池清水澄澈，美人俏麗池畔，今日，她沒有取水濯發(fā)，只怔怔地佇立池邊，遠目空無，她滿心凄惶，默默祈禱。

這個女子叫虞姬，原楚國貴胄之后，與霸王青梅竹馬。霸王起兵，虞姬隨夫出征，以萬般柔情熨帖著這個性格暴躁的男人的心，給他溫暖、支持與鼓勵。數(shù)載隨軍，見證著爭霸的血雨腥風，而今身陷絕境，霸王浴血奮戰(zhàn)生死難料，虞姬不禁憂思滿懷，串串珠淚從她美麗的雙眸涌出，掛在腮邊，映著云影天光。

在固鎮(zhèn)，至今還有這樣的傳說：在虞姬流淚的地方，后來長出一棵桑樹，虞姬自刎的利劍也被霸王埋在池邊，埋劍處后來長出一棵榆樹。這一桑一榆如同根所發(fā)，蔚為奇觀，當?shù)厝朔Q之為"榆抱桑"。

一股肅殺之氣，在秋光中蔓延。

站在古戰(zhàn)場的遺址，我旁觀著這場死傷萬計的慘烈之戰(zhàn)，耳中回蕩著廝殺時的吶喊，金鐵碰撞的交鳴，霸王的嘶吼，和美人忍泣的輕咽。那段風起云涌的歷史長卷，展現(xiàn)出驚心動魄的一幕，讓我在兩千多年后失神，喟嘆……我不由將目光投向腳下的土地，那場戰(zhàn)爭已經淹沒于歷史之中，當年的功業(yè)也早成塵成灰，而在肥沃的土層深處，還掩埋著多少斷戟殘兵，歷經時光消磨而靜靜沉眠，只為等待一日破土而出，重見天光，向世人述說那一場殘酷悲壯的戰(zhàn)事。

我不敢妄自評論歷史的是非，不敢妄言這場戰(zhàn)爭的價值取向，也不敢妄自評論英雄、梟雄抑或奸雄的功過錯對，且讓我作一回小兒女之態(tài)，去揣想那一夜離愁與悲情，深愛與溫暖，去還原那一夜湮沒于金戈鐵馬的傾世柔情。

公元前202年的冬天，曾豪言“彼可取而代之”的霸王走進人生末途。大戰(zhàn)之后，寡不敵眾，又損兵折將，霸王虎目盡赤，戰(zhàn)袍破損，鬢發(fā)凌亂。這個曾幾不可一世的漢子，于人生絕處，只能將一腔沉重置放于紅顏的滿懷柔情，以求得到片刻的慰安。

是夜，軍營寂寂，沉悶如鐵，空氣中飄蕩著血的腥味，唯有風搖動著帳前的火光。

賬內，將軍飲下一盞濁酒，虞姬為項王添酒。無言，此刻不需言語，哪怕只言片語，也會壓垮心里的沉重。昔日，英雄馳騁疆場，所向披靡；美人紅袖添香，萬種風情；今夜，英雄悲末路，美人淚兩行。他將她纖柔的手握在掌心，四目相對，有多少不舍與溫情。

是時，歌聲從遠處傳來，一縷一縷，匯聚成海，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鄉(xiāng)愁，重重疊疊，淹沒久離家園的思情。縱然是鐵打的漢子，在生死一線間，也架不住鄉(xiāng)音的沖擊呵。那縷鄉(xiāng)情，在心底瘋長，不可遏制地席卷軍營，泛濫成災。

曾隨霸王出生入死的兵士，丟盔棄甲，借著夜色出逃。一代英雄，縱然有扛鼎之力，在此情此境，也無力回天，挽留不住猶如潰堤的人心。

酒入愁腸，如刀割肉。想數(shù)載風云，所向披靡，怎奈造化弄人，陷于廝境，不由悲從心起，引吭而歌，以抒心中塊壘：“力拔山兮氣蓋世，時不利兮騅不逝。騅不逝兮可奈何，虞兮虞兮奈若何！”霸王可不計功業(yè)成空，可無視個人生死，卻放不下美人安危。

此刻，冷月無聲，一抹蒼涼。

虞姬知霸王心意，解霸王之情，在霸王悲壯的歌聲里，她拔劍而舞，要為王舞出生命最后的華彩，曼妙的身姿映在帳篷上，恍然若仙。

和著霸王蒼涼的歌聲，虞姬邊舞邊歌：“漢兵已略地，四方楚歌聲。大王意氣盡，賤妾何聊生！”這是一曲絕命悲歌，一曲愛情絕響；這是忠貞于愛的宣言，是永恒的訣別。歌罷，美人橫劍，香魂成塵，如一朵奇花凋落于英雄懷抱。

“碧血化為江邊草，花開更比杜鵑紅?！泵廊藲屆涣粝乱皇榔媲?，化作字里行間的千古傳說。

這一夜，改變了歷史也成全了歷史。時間無知，如水而過，帶走一切又留下一切。多少人曾經來過，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，縱然是功業(yè)千秋，最后也不過一抔黃土。而這段淹沒于金戈鐵馬間的傾世柔情，在亂世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，讓那段血腥與殺戮的歷史多了一抹暖色，那個芳華百代的女子因愛情的堅貞與剛烈的性格而升華成永恒，讓后人去追思，去感懷、喟嘆。

正如此刻，正如我，或者我們。

在垓下古戰(zhàn)場遺址，金色的玉米堆邊，我臨習習秋風而立，舉目空無，遠處，一泓池水在秋陽下閃爍粼粼波光，我仿佛看到佳人正立于水湄，取水濯發(fā)，倩影旁，英雄扶劍而立，正暖暖地笑著……

此時，碧空如洗，白云如絮。